这是半块碧玦,那另外半块在那里?这些疑问顿生,楚清清的思绪似乎变得繁乱起来,紧接着牵引着丝丝缕缕的伤感。轻轻的摇了摇头,眼中流露着可溶冰雪的笑意,唇边,则是如风送暖的温柔,“什么也想不起来,不过,好怀念。”怀念到她捂着碧玦搁在心口,触碰着心跳的频率泪湿腮边。

琼儿没有再作声,觉得这样的姑娘好让人心疼,也让人奇怪。她什么都记不得了,却让这半块碧玦引得泪流满面,这半块碧玦对她来说一定很重要吧。

又过了几日,楚清清脸上的伤已落了痂,只余下一点儿淡淡的痕迹,也许是她的肌色本就偏白,硬是将那点痕迹隐了进去,看上去完美无缺,竟不似受过伤的。

而她亦可下榻走动了。去拜望过穆夫人了,感激她的救命之恩。那位琼儿口中新入府的大少奶奶,楚清清也见识过了,是位不可多得的温柔美人,与穆府的大少爷穆之文简直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也说不清当时相识时是种什么心情,本该认为幸福的事情,她却自觉莫名悲哀。

一日,楚清清站在一树待开的桃树下望着天际发呆,云卷云舒,羡慕它们的自在。

“姑娘,回房吧,天还凉呢。”

楚清清斜身回眸,恍惚间她看到另一张女子的脸,嗔怒的教训她:“小姐,回房吧,天还凉呢。”待她摒吸认真再看时,那——只是琼儿的脸。而先前她恍惚间看到的已经不记得是何种模样了,有些难过的敛下眼去,衣袂正随风浅掀。

她总是这样安静的站在庭院里,似乎看不厌蓝天白云的交差变幻。那双清润的眸,时常带着说明清道不明的感伤,幽幽的似乎能遥望到很远很远。琼儿有些泄气,眼前之人没有动静,表示她不愿意回房去歇息,于是言道:“既是不愿回房,那就去花园里看看吧,今早大少爷从城里带回两盆极好的盆栽,二少爷正在花园里侍候,不然咱们去瞧瞧吧。”

穆府的二少爷穆彦。那日在曲廊里远远望着对面拐角处走着一位行动十分不便的人,琼儿面露遗憾之色告诉她,那是穆府的二少爷穆彦。一次意外让他患上瘫症,至今仍时不时发作病情,大夫说他活不过十六,可他偏偏活到了二十。夫人不敢大意,求神拜佛保佑他平安。

楚清清饶记得穆彦的模样,他的身上有一股很浓的书卷之气,样貌俊秀,举止温文有礼。可惜了那瘫症,将他毁得如此。

任由琼儿拽着,很快就来到花园。穆彦果然对背着她侍弄着一盆栽,而大少爷穆之文与新夫人林芷芬正坐在圆石桌边品茶。这只是穆府花园的一角,这里的花木据说都是穆彦一人打理,从不假他人之手。一棵高大的梨树歪在屋檐边,略带绿点的枝头上停伫着一群麻雀,欢实的叫囔不停。

这的确是所僻静的好去处。款身下了曲廊,琼儿欢声的打起招呼,“大少爷、大少奶奶、二少爷。”

林芷芬搁下茶盏,含笑迎了上来,“碧玦姑娘,快过来坐。”

她什么都忘了,包括自己的名字。她的一切平静只有在看到那半枚碧玦是方有所悸动,于是,她唤自己碧玦,若是一生都记不得她是谁,那么,碧玦这个名字将伴随她终生。楚清清盈了一礼,“大少爷、大少奶奶、二少爷有礼。”

穆彦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很快复又捣弄起他手下忙活。穆之文颌首回礼,林芷芬则拉着楚清清的手坐下。见到这碧玦姑娘,她心里头有说不出来的高兴,可她一惯保持着适宜的微笑,弄得她太热情将彰显了她更加疏离。

“怎么样,这两日可好?本来我想过去陪你说说话,可是琼儿说你喜欢一个人待着,这才不便前去打扰。”

“谢大少奶奶关心,碧玦很好。”只是如此打扰在府里,她很过意不去,她想离开,却不知该去哪里?

“别大少奶奶的称呼,显得生分。”穆之文扬了扬眉,“你不必客气,我们可根本不把你当外人。”

楚清清心头油升一股暖流,含笑不语。斜眸看向了穆彦,他仍然忙活着那盆看上去很名贵的盆栽,墨丝随着微风从他颈项里缓缓飘起,很快与肩头的乌黑重叠。

“这盆栽叫玉树,可是很难得的佳品。”穆之文说着,颇有几分神采飞扬的味道,“早年我就一直寻找,想不到昨日皇城里传出来消息,说有位大官辞官归故,她的夫人乃是位雅兴中人,欲将这盆玉树转赠。我一得到消息就赶了过去,想不到为求此盆栽之人不在少数,我还费了些力才将盆栽弄了回来。”

楚清清静静的听着。见林芷芬摇了摇头,似乎并不赞同夫君的看法,“我倒是觉得那位夫人不见得清雅,若是中爱,怎么不一并带离去,难道转赠就不心疼了么?”

“人家可是辞官引退,能带走的自然是些细软之类的,怎么会将两盆盆栽带着走的?”穆之彦坚持己见,然又话峰一转,“说起来也真是的,这一打仗,朝廷中那些贪生怕死的就纷纷请辞告官,我看这璠阳的朝廷也真太经不起磨难了。”

“要打仗了么?”楚清清只听到‘打仗’一词,再还不曾弄清楚为何将这两个字闻声沉色时,话已问出了口,且莫名的带着一分焦急。

穆之文只当她害怕,怔了一下很快笑道:“碧玦姑娘不必慌张,暂时还打不到这里来。朝廷已派了大将军萧林前往璠阳与翡渊边坠,咱们这儿不会有危险的。”

“唉——。”林芷芬微微的叹息道:“听说送去与翡渊联姻的公主下落不明,护卫公主安全的太子也不知所踪,连翡渊的请婚使臣都全死在璠阳境内,这仗打不起来才怪,根本就无可避免。现在城里到处都在传,皇后娘娘因为这件事情,气得大发雷霆之怒,下旨寻找太子下落,还要赐他护力不周之罪。”

“为何是皇后娘娘雷霆镇怒?皇上呢?”楚清清这会儿觉得很奇怪,脑海里徒然让什么涨得满满的,有什么在挣扎着欲要迸发出来。

“呵呵——。”她似乎对此刻的话题很感兴趣,穆之文疑惑的笑道:“我们只是商人,更是小老百姓,你问的问题我们岂会得知?”

楚清清闻言,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要说些什么。手不经意间触碰到腰间所系的那半枚碧玦,她感受到自己的掌心正冒着这个天气不该有的汗意。

从不远处的**走来一名仆侍,他曲着身子对穆之文说:“大少爷,帐房那边出了点儿事,管家吩咐小的来请您过去一趟。”

穆之文点了点头,再看向楚清清示意告别,随即起身着来人走了。他这一离开,林芷芬便笑道:“你真的不必害怕,若是真的打到皇都了,咱们就搬家回故里去。”

楚清清淡淡一笑,缄口不言,却摇了摇头,无声的告诉林芷芬,她并不害怕,她只是奇怪为何自己对这件事情那么上心?

“哐——咚——”一声,突然有一声重响划破话语停顿下的静谧。紧接着听到琼儿惊呼:“二少爷,二少爷。”

两人的目光看过去时,正是穆彦手中的剪子坠地,而他正似抽蓄般倾身倒地。琼儿扶不起他,焦急万分。林芷芬顿时大声喊着:“快来人,二少爷发病了。”

楚清清也跟上前去,却不知要如何帮忙。只见穆彦四肢乱颤,腿脚弯曲,十指不正常的握拳,口张奇大,拼命的与按着他林芷芬与琼儿挣扎。林芷芬又迅速说道:“琼儿,快去叫人,再赶紧拿过什么东西过来,别让二少爷咬伤了舌头。”

“是,是,是。”琼儿说着,快速的跑开了,这花园的角落,二少爷不喜人来,想突然叫个人帮忙自然很难。

“碧玦,请你帮着和我一起按着二少爷,千万别让他动作太大,不则会抽断劲。”

楚清清也惊了一跳,吓得不知所措。听着林芷芬的话,赶忙蹲下身子使出全力帮忙着着穆彦。可是依她的力量根本帮不上多少忙,眼见着林芷芬也按他不住了。她着急的说:“二弟,你在坚持一下,很快就有人来了,你千万别咬伤舌头呀。”

眼看情势危急,穆彦的双眼已瞪得大如铜铃,楚清清倏然腾出一只手来,伸出一指塞进了穆彦的嘴里,顿时一脉血肉分离之痛袭遍全体,她想抽出手指已然不可能了。

林芷芬惊讶楚清清的反应,但又很快回过神来,再回头时,琼儿已带着人跑了过来。

接下来的如何慌乱,楚清清根本无暇顾忌,她只觉得她的指骨就快被穆彦咬碎了。记得的,只有穆彦先前先瞪的眼睛,在她将手指伸入他口中时,便一直盯在她的身上,牢牢的盯在她的身上。楚清清觉得很可怕,让穆彦那样的眼神盯着,盯得她心颤不已。

当被人拥着进了穆彦的卧室,一硬物终取代她的手指让穆彦咬住时,楚清清虚脱似的瘫倒下去,琼儿赶紧扶着她,将她扶到一旁坐着歇息,复又跑去帮大夫的忙,帮着按住穆彦仍挣扎乱动的身子。

穆夫人手拿佛珠匆匆而至,一脸的焦虑在穆彦的情绪稳定下来后方松和些。而此时参于先前动乱之人,皆是大汗淋漓,说不出来的艰难费力。

“夫人安心,二少爷的病情已经暂时稳定下来了,等醒过来就好了。”大夫是这样说的,直看着念‘阿弥陀佛’的穆夫人。

“唉呀——。”琼儿突然一声大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只见她疾步走到楚清清跟前,拿起她血淋淋的手指,看着看着,忍不住哭了起来,“姑娘,你的手,大夫,快过来瞧瞧。”

“她的手这是怎么了?”穆夫人疑惑的望着楚清清虚弱苍白的脸,也不知该问谁?

林芷芬走上前来,难过的言道:“方才二弟突然发病,是碧玦姑娘危急之下伸出手指让二弟咬着,这才让二弟没伤了舌头。”

穆夫人意外的看着此时斜倚着花架边的女子,皱了皱眉,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为好。只看着大夫上前,为她处理伤口,敷药包扎。

不二日,楚清清呆在室中看书。说是看,不如说是拿着,她的心绪早不知随着无垠的天空上飘浮的白云掠到何去。那变化万千的姿态,一点一点儿的远走,后续的云絮又不断的接上,似周而复始,又似另一个起点。

琼儿说晚间二少爷就醒过来了,却头一回若犯了痴症似的不言不语,竟似发呆,还笑话与姑娘一样。楚清清不言语,对琼儿的言论置之一笑。

手指还有些刺疼。搁下书册,拾起碧玦,这个时候,颜容上婉如理所当然般溢露着温柔。她不知这代表着什么?却道心会隐隐作痛,酸涩的感觉又让她似中了毒一般思念。

琼儿引着林芷芬走了进来,瞧着姑娘坐在离窗棂不远发呆,细声对林芷芬说:“她又在发呆了,也不知那半枚碧玦有什么好看的,姑娘每日定要来复看个好几遍。有一夜我为给掖被角,竟见她手握着碧玦在睡梦中落泪。”

林芷芬唇角的笑意微减,复又提上些许,看了一眼琼儿,作声打扰那人的专注眼神,“碧玦姑娘。”

楚清清闻声偏过头去,见是林芷芬,将书册搁至一旁,起身笑迎,“大少奶奶。”

“都让你别这样招呼,显得生分。”林芷芬语气带着些许责备,在楚清清的示意下落坐在桌台旁,琼儿懂事的倒了杯茶水后,转身离开。

“可不可以将那半枚碧玦给我看看?”林芷芬眉眼含笑,打着商量。

楚清清解下腰间所系,递到林芷芬手里,听着她说:“这碧玦可真特别,一看就价值不斐,只可惜只有半枚。”林芷芬惋惜道:“也不知那半枚如今在谁人手里,这应该是一对情人玦才对。”

“大少奶奶也这样认为么?”楚清清也有想过,类式这种东西,应该所以订情物之内的。

岂料林芷芬又摇头否认,“这也说不定呢,或许这是你父母传于你佩带也说不定。”这样说,林芷芬心里有些内疚,因为不在经意间她开始了偏袒。

心徒然有些失落,林芷芬的话也不无可能。“若是这是块情人玦又该如何呢?”

“姑娘希望它是么?”应该是希望的吧,否则她也不会稍作争辩。

楚清清微垂的眼帘飘向窗外,雪早已在她有意前溶尽了,复苏的枝头正悄然的挂着点点翠绿。她也不知自己希不希望这是对情人玦,她失去了所有记忆,无可奈何。

她的沉默应该是希望‘是’吧。林芷芬将碧玦递了回去,端起茶盏呷了口茶,今日前来,她是有目的的。“若这是对情人玦,姑娘应当如何?”

“等。”

她如此直接的答话,却让林芷芬有了瞬间的滞神。她可真是不知要如何开口,“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也要等么?”

楚清清收回放远的眸光,重新打量着手中的碧玦。她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这碧玦很重要,就算她丢了性命,也不能丢了它。它就像一个就算失去记忆也无法抹灭的存在,只要看着它,便会惊起她所有的感觉。

“等。”

林芷芬搁下杯盏,含笑的颜容添了几分严肃,“实不相瞒,碧玦姑娘,今日我前来是有件事情想听听你的意思。”

淡淡的眸色瞟了过去,楚清清疑惑的看着林芷芬,她的表情告诉自己她很难为。而她则更不明白的是如今寄人蓠下的她,有什么事值得与她商榷,“大少奶奶想说什么?”

林芷芬深吸了口气,直逼着楚清清澄清的眼神,“姑娘,可愿意与我做妯娌?”

握着碧玦的手不知不觉间添了分力道。楚清清敛下眼来,她听明白了林芷芬的意思,更明白先前她所表露的为难之色所谓何来。而她却不知要如何作答,这个问题对她来说似乎太过复杂,她要顾忌穆夫人的救命之恩,又得考虑手中的碧玦是否真是一对?

“我也清楚二弟的身体状况,若是他身体健全,不曾得这瘫症,你二人可谓是天作之合。”其实她又如何看不出来这姑娘的身体也弱,还记得那日让婆母带回来时,那大夫曾这样说:“伤成这样还有口气,这女子还真是命大,纵然下了药,情况乐观与否,还得看天意。结果天意让她醒了过来,再昏迷了旬月之后。婆母说她命大,若是能与二弟成婚,或许能带来福气,二弟的病也能好得快些。

楚清清依旧沉默不言,林芷芬不知她在思忖着什么?那略蹙的云眉分明在纠结,只得又说:“你不必现在就答复于我,毕竟此乃终生大事马虎不得,等姑娘心中有数了,就差琼儿来告诉我。”

送走林芷芬,楚清清斜卧在榻椅上,及腰的青丝摇曳在椅沿上,丝丝缕缕,犹如她此刻的心飘浮难定。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很难过,很难过……。

傍晚的时候,楚清清少少的用了些晚饭。夕阳最后一抹余辉散尽,如勾寒月悬空,无星相伴,甚是凄凉。

见姑娘晚间用饭很少,琼儿在曲廊里遇到夫人时就顺口作了回禀。穆夫人捻着佛珠叹息,跟着琼儿来到楚清清的卧房。

“姑娘,夫人来看你啦。”还在房门口,琼儿就大声张喝。楚清清迎了出来,正见穆夫人作势嗔怒的瞪着琼儿,歉然的对楚清清说:“这丫头自小就让我宠坏了,让姑娘你见笑了。”

楚清清微微一笑,大概猜到穆夫人的来意,此番不过是开场白罢了。扶着穆夫人坐下,亲自沏了杯茶递到她面前,“夫人请喝茶。”

穆夫人含笑呷了口,示意楚清清坐在身旁,和蔼的笑问:“这些日子住得可还习惯?房里可有短什么?我吩咐琼儿去取。”

楚清清忙摇首,“谢夫人关心,碧玦很好,这些日子叨扰,碧玦很是过意不去。”

叨扰?穆夫人微惊,停下了手中慢捻的拂珠,“姑娘怎么说起叨扰,莫不是姑娘打算离开穆府?”

楚清清垂眸,抿起一丝浅薄的笑意,“不瞒夫人,碧玦确有此意,夫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后碧玦定会记得穆夫人您的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闻得此言,穆夫人合眼沉叹,那一头染雪青丝在烛火的映耀下添了几分光泽。“姑娘定是因为下午老身让媳妇前来相说之事难为了,这才生了离去之心罢。”

楚清清不反驳,因为穆夫人说得不错,正是因为不知如何是好,方决定离开。

“姑娘可有想过,如今你记忆全失,连姓甚名谁都忆之不起,一旦离开穆府你又要到那里去呢?”睁开眼帘,温和的眼色瞟向一旁沉默的女子,“你身上除了那半枚碧玦外,毫无寻根的线索,茫然寻找亲人,又要谈何找起?若是上天垂怜,你找到还好,若是找不见呢?你又要在何处栖身?老身知道我的彦儿是个待命之人,他的身子大夫一早就有言明,能活到现在实属老天降恩。拿你去配他的确是委屈了你。老身也并不是想仗着救你一命让你以身相报,只是想求你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太婆,让我那苦命的儿子成个家吧。”

“夫人,你……。”她只是一味的想离开,穆夫人所说的这些她并未想过。此时听着穆夫人带着哭腔的祈求,楚清清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拒绝。

让媳妇过来寻问意见时,她已悄然问过自己儿子的意愿,他不说话,作娘的只好当他是默认。“这样可好,只要姑娘肯下嫁我儿为妻,他日若是姑娘恢复记忆,待我儿……待我儿大去之后,姑娘要走,老身绝不阻拦。”他是老爷生前最疼爱的孩子,她舍得不他轻易离开,盼望着这女子大难不死的福气,好给他冲喜解难,或许真有一生一世也说不定。

出了穆府,她该去哪儿?该去那里寻找曾经的自己?她记得琼儿说过,穆夫人是在一辆轩车的狼籍中将她救下来的。好好的,她为何会伤成那般?脑海里疑问太多,心又开始了紧绷作痛。如此难过的感觉,难道就是她对恢复记忆的期待和向往吗?

她拒绝不了穆夫人祈求的眼神,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楚清清终是——螓首一点。

穆夫人顿时心下大松口气,拉过楚清清的手,欢喜不已。楚清清眸中泪光闪闪,却似有什么吸引一般,如何也掉不下来。

穆府要办喜事了,日子订在三月初九。黄历上说,那日大吉,宜动土嫁娶。

自那日过后,楚清清更安静过从前,极少出院门了。她几乎是数着院子里叶绿,看着枝头花开。除了林芷芬常过来走动外,她没在见过穆之彦,此刻手指伤已愈合,却留下了属于他的印迹。

鸟雀腾飞时,惮落了些许花叶,散散洒洒,随风缱绻而去。琼儿欢喜的叫着楚清清二少奶奶,楚清甭窘迫的示意她不要这样称呼,她却说迟早都是,不过是提前罢了。楚清清无法,也只得随她。

“二少奶奶,二少爷常整理的花园一角那树梨花今年早开,雪白雪白的,好漂亮,你要不要去看看?”

琼儿的嗓子特别清脆动听,或许这是她喜欢大声说话的原因罢。梨花早开呀,一定很漂亮。楚清清还不待做出反应,琼儿又拽着她出了月牙门。楚清清轻笑道:“你呀总是心急,那树梨花又不会跑了,琼儿,你慢点儿。”

辗转靠近花园时,便见着脚下许多飘落的白色花瓣。当站在廊檐下,入目的梨花白似雪,簇似云,春风送来清香,沁人心脾,异常让人心静。而那树下,还有一人正坐着侍弄花草。楚清清心下释色,原来琼儿着急是有原因的。

穆之彦抬头望了一眼廓下的姿影,随即又垂眸继续手中活计。那是四目盯对的瞬间,相较于穆之彦毫无起伏的神色,坦荡之下倒教楚清清的从容有了怯步之意。不过,略略抬眸,那一树皎白的梨花,绽放得如火如荼。

“奴婢去送壶新茶过来。”

琼儿以此为由,计谋得逞似的笑着小跑离开,余下园角的两人,沉默悄然无声的溢开。携裙迈步,温暖的阳光洒在肩头,发丝的斜入的那枝素钗,正闪着晶莹的光芒。微笑的唇畔,掀着如此时的风一般轻柔,如水的眸子,澈润似泉。

站在桌形石桌旁,几许花瓣飘落在头顶,抬起手来,让花瓣坠入掌心。

“为什么要答应和我的婚事?”一时,穆之彦手下略顿,平静的声音听不见任何情绪。

楚清清敛眸,唇边的笑意略添。除了穆夫人的救命之恩,她似乎找不到理由答应许穆之彦为妻。与穆之彦统共见过四次,四次便订终身,如此决断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不可思议。穆之彦问她为什么?她根本就说不清。“答应了就答应了。”

是啊,答应了就答应了,他自己在听到母亲这个提议时,不也是沉默无言不曾拒绝么?想他的身体,自知时日无多,母亲为他来这样一出真让他觉得是害人害己。可他记得那日发病,是她毫不犹豫将手指塞进他的口中以为自己咬伤自己。如此女子,他想要更多的了解她,想要更多的知道她,就算知道自己来日不长,他也想拥有百年之好的契约不留遗憾。

她答应了,那怕是为了报母亲的救命之恩,他也心满意足,头一次觉得自己活着有了意义。可是他内心的不安又该向谁去诉?他怕这是梦,人生惟一一场美梦,将会在未知的时间里轰然破粹化为微尘,徒留一场悲伤成为他人的谈资。

“娘许了你什么承诺?”剪下小花枝,花枝掉进盆里。

原来他知道。楚清清斜眸,看着穆之彦阳光下略微透明的轮线,“穆夫人是个好母亲。”

穆之彦的手一顿,剪错一待绽花蕾。他不知是可惜的蹙眉,还是因楚清清的话小受震荡,少倾,一声轻叹后便不在言语。而楚清清,更愿意这一刻的宁静,沉默,有多种不可言谈的传递。

婚期愈来愈近,楚清清将碧玦搁在手里发呆的时间愈来愈少,心也跟着愈来愈静。这些天,她最乐意做的事,便是躺在临窗最近的地方,看着无垠天际,展现它变幻无穷的魔法。或者是落坐在那棵大梨树下,听着落花的声音伴着鸟雀鸣唱欢愉。那个时候穆之彦多数时候也在的,只是他们极少说话,常常是沉默自始至终。

琼儿说她与二少爷,是一对不说话的冤家。

这一夜,楚清清很早就睡下。寅夜时分半梦半醒,她感觉自己在做梦,却又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梦时,那梦依旧持续下去。

梦里有一只手,温柔无比的描绘她的脸颊,看着她的目光是那么的深情与专注。印在额头的吻很冰冷,却教她有种落泪的冲动。那双深遂如潭、冷酷无情的眼睛为何她那么熟悉?似乎熟悉到骨髓里去了。她想看清楚他长什么模样,想知道那双眼睛的主人为何以令她心弦紧崩?

不愿睁开眼帘,既是清楚在做梦,那么一睁开,一切都会消失无踪。如此就让她继续睡去,继续梦下去罢。昏暗中,眼角划过一滴泪珠痕,让人温柔的拭去。

“姑娘,你现在要起吗?”琼儿方才端着洗具进来,收拾完室中一切后,仍见那人一声不响的坐在榻上,眼神空洞,将她吓了一吓。

片刻之后,楚清清方一点螓首。

梳洗完毕。琼儿侍候楚清清用早餐,楚清清搅着碗里的稀饭,却没有要吃食的意思。琼儿就当她昨夜休息不好。该说些什么带破坏掉如此沉闷的气氛。

于是,她将茶盏往前一推,笑道:“这几日穆家的亲戚已经陆续到府了,几位表少爷表小姐都吵着要见见姑娘你呢,夫人说新娘子成亲前不给他们看,可把他们愁坏了。”其实她还想说二少爷这些日子的精神越发的好了,连大夫都说不必将药服得过勤,夫人说这一切都是这场婚事的功劳,搞不好二少爷真的能长命百岁呢。

见楚清清没反应,琼儿又说:“昨儿夜里府里来了两位陌生的男客,说是来投宿的。也是,咱们穆府坐落郊外,方园百里无人无烟,进城还得三四个时辰呢,他们不来咱这投宿就得露宿野外了。这天夜间还是会冷,要是生病了可不好。不过那两人看上去身体很好,应该不至于弱至感染风寒,只是看他们的神色很疲惫,像是赶了很久很久的路一样。”

这个琼儿,话真是太多了。她的任何一件事楚清清都没兴趣,此时她的正为昨夜的梦搅得头昏脑胀,让琼儿如此一闹,脑子便有些昏了。随即问她句什么吧,好让她结束这个话题,“那两位男客今日走了吗?”

“唔——。”琼儿摇了摇头,“没呢,大少爷说进门就是客,况且咱们府里还有喜事,还问人家可有急事,如果没有留下来喝喜酒呢。”

“碧玦。”琼儿这厢话一结束,门外便响起大少奶奶林芷芬的声音。楚清清搁下汤勺,抬眸时便见林芷芬衣着浅春色碎花罗裙含笑而至,“还在吃早饭呢?”

“我吃好了,大少奶奶有事吗?”她真的很想安静一会儿。

林芷芬似乎并未听出她言词间的疏离感,依旧近身言道:“还不是那些表亲,非得托我让你去见见他们,此刻都在花厅坐着,咱们快去吧。”

楚清清不想去,手却不由分说让林芷芬拉着往向走。楚清清无奈的皱皱眉,林芷芬却只当没看见。她算是清楚这碧玦姑娘的性子了,与她家二少爷真是登对,都是不爱说话的主儿,成婚后整日不说话,这日子到底还要不要过下去?

路过角门时,林芷芬突然伫步,惊讶的说道:“哎呀,糟了,二表妹让我给她带去的手帕还忘在房里,碧玦,你在这儿等等我,我很快就来。”说完,林芷芬便疾步离开了。

楚清清轻轻的摇首,记得琼儿才说老夫人说新娘子成婚前不宜见客,这会子林芷芬来找她,八成是被那帮亲戚拜托到不能拒绝了罢。其实想想,站在她的角度也不容易,要适应一大家子人,未来的穆家当家夫人,不思虑周到些,有谁会信服?

至于自己,如果这一生都生活在只有穆府的记忆里,那么她倒也乐意每每坐在梨花树下,欣赏花开花落,秋冬变化。

“太……。”

耳畔倏然响起一个字,是谁在说话么?可这里似乎除了她再无旁人。楚清清眸帘四顾,在微偏的首时,见到两位陌生男子站在角门一侧,似乎是正准备走上游廊的。

这二位男子明显是一主一仆。那似主的男子手着,明显示意方才作声之人噤声。然在眸光接触的刹那之间,楚清清忍不住浑身怔然,随即一种莫名的悸动似要将那紧绷的琴弦冲断。那样一张俊美的轮廓,疲惫怎忍倾然宣染!

那双狭长的眼睛,似曾相识,宛若子夜的大海般深不可测,遂扯人心。周围溢散着一种薄冷的气息,在他迎上自己的目光时,犹显浓冽。楚清清问自己,她到底在那里见过呢?一时之间,她内心的平静早已让慌乱替代。更嘲笑自己怎么会因个不认识的人变得如此敏感。

可是,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连他身后站的那位看似孔武有力的仆人也不曾说完方才那个字以后的话。就这样沉默的,楚清清再不乐意承认,也否认不了她移不开停在他身上的视线。

“杨公子。”林芷芬回来了。朝着与楚清清对视的人施了一礼。

那姓杨的公子拱手回礼,随即转身离去。那人影淡逝在转角外,楚清清的心也跟着平稳下来,讽刺这自己一定是疯了,怎么会对一对梦里的眼睛如此执着。

“那二位是昨夜借宿之人,本来今早便要离去,可婆婆说来者客,想请留下吃杯喜酒。可那姓杨的公子说有急事得赶回皇城,不过赶了些日子的路,到是可以在府里多休息两天。”

楚清清很敷衍的反应,点点头,“走吧。”

去到花厅里。楚清清认识了穆府暂到府恭贺的亲戚。在得知她失忆一事时,穆府的亲戚都表现出了自己就是她的亲人般的胸怀。楚清清虽有些嫌闹,但内心却很感动,这一层感动,将先前原本莫名悸动的心情,冲淡到了极致。

再敛眉一想,似乎那姓杨的公子的模样,她都记不起来了。她的记性,真的好差。

婚期的脚步更近了。琼儿一大早便去忙活喜服之事,那喜服楚清清试过了,很喜庆也很漂亮,可就是不合适,所以琼儿去看改得可妥贴。

微风送来阵阵春日的气息,楚清清今日没在梨花树下见到穆之彦修剪花枝的身影,也许是因为习惯,这一没见着,倒觉得少了些东西,或许人家迟到也说不定。

独自坐在石桌旁,新沏的茶面已漂了一两片春风吹扬的花瓣,很美,很凄美。青丝拂过唇边,痒痒的,忍不住抬手掠至耳后。衣袂让风浅掀,泛起的涟漪如波浪一般。

腰间的碧玦左右摆动。楚清清扯下来仔细观看,也不知看了多久,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渐渐拉回她不知游离到何处的思绪。本以为是穆之彦过来了,抬眸,竟是那杨姓公子。楚清清愕然、意外,却并未在脸上呈露分毫。

“我可以坐下么?”杨姓公子的眼神不知为何躲闪瞬间,瞥着满目的梨花不冷不热的开口。

楚清清一愣。听着他淡淡的语气,似乎透着冷冽和疏离,那无情的目光仿佛要让满树的梨花都为之凋零、漂落下来。很难想像如此一人,竟会问她‘可以’坐下么?

楚清清略微携笑,捋袖作势请,又将碧玦搁在桌面,为他沏了杯茶,热氲的茶香立即隐入空气中去。

杨姓公子收回目光,落坐在楚清清对面,不曾捧茶细饮,却是看着桌面上的碧玦露出不合时宜的温柔笑意,“这碧玦很漂亮。”

复又将碧玦拿回手上,谁也不曾注意到,此刻间的两人,脸上洋溢着同样的温柔。

“听人说你失忆了。”

杨姓公子问得很坦然,似乎一点儿也不在乎对面的女子是否介意。楚清清微微敛目,茶盏里多了几些花瓣弥浮。楚清清依旧不说话,只是又抬起眼,直视着杨姓公子的眼睛,这一望,仿佛意欲看进去。

“我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他笑了,在说这话时他居然笑了。楚清清有些意外,他不想了解这人在想什么,却又控制不住自己被他笑容里淡淡的伤感所牵染。这似乎比不能拒绝穆夫人的要求还要深刻得多,且不可同一而论。

“你也失去过曾经的记忆么?”也许是那份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情,楚清清迫切需要一个有同样经历的人来分享此时她内心那些说清道不明的情感。就若那人看上去冷情至厮,也毫不影响她对他的好感。

岂料杨姓公子摇了头,楚清清微动的心瞬间又恢复了平静。听着他说:“我只是遇到这样的情况,失忆的那个人却不是我。”

先前在他眼中读到一抹伤痕,既不是他,应该也是他很重要的人。“她是你的亲人么?”这样一问,楚清清是否能感受到对面之人的难过,那种深刻的体会若非经历过,常人绝不会表露出来。

那杨姓公子又摇了头。楚清清暗叹自己胡乱瞎猜有些失礼,正在道歉时,听到一声坚定不移,“她是我的妻子,是我此生最爱的女子。”他以往多想说出这句话啊!多想让她知道他的心有多么的坚定,可是,连保护她都不做到,说出这样的誓言不是让人当作笑话么?

耳边是风吹花落的声音,“你的妻子有你如此爱着,她一定很幸福吧。”

那杨姓公子再次摇头,“不,她一点儿都不幸福。因为我的无能,带给她的,只能是永无止境的伤害。”

心中有那么一丝期待,在杨姓公子语落时,楚清清唇边的笑意略作敛,“她恢复记忆了么?”她祈祷着他不要再摇头了。

然这陌生似作对似的,再次让她失望。杨姓公子摇了摇头,唇边的笑意却悲伤的添了些许,“在她失去记忆时,遇到一位很好的男子,她爱上了他,于是我放她走,让他们喜结连里。”清儿,你可有爱上穆之彦?就算你爱上了,也请别让我知道,那是个我承受不起的打击。我宁愿意你失去记忆,带着报恩的心思嫁给他,享受平民百姓的夫妻和谐,青丝至华发。还记得你说过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不必等来生,今世你亦可如愿。与你作伴之人是不是我,你的记忆里还有没有我,只要你开心快乐,便都无所谓了。

楚清清平静的听着,体会着杨姓男子带给她的悲伤感受。“你不像个无能之人。”

杨姓公子徒然温和的笑道:“我也以为我不是,可我曾经的确让她伤痕累累。我怕了,我怕哪日因为我的没用导致她失去性命。她曾经说过她要过平淡的日子,策马扬鞭,纵游尘世美景,可那是我给不了的,放她走,让另一个男子带给她,她的人生不会有影响,更不会有遗憾。”

他可以露出如此温暖的表情么?楚清清怔然的盯着那张俊美的轮廓,他脸上的疲惫已然逝去,只是如此温暖的笑容让她感动,让她想哭。“你真的很爱你妻子,可是你妻子既是没有恢复记忆,你如此为她做着决定,可清楚你妻子的想法,她愿意你这样做吗?”

不愧是清儿,就算没了记忆,也能偶然丢出句让他无言以对的话。“如今说这些已经没意义了,她失去记忆是事实,我也放她走了。”这一回皇城,定是风险重重,也不知皇叔情况处理如何,可有按奈住朝中局势?若是失败,此番相见,与对面之人便是永别罢。想看她,想深深的将她刻入眼里,日日思念,夜夜相随。

楚清清心头一沉,他说得不错,事情已是定局,再言亦不过是后话,有何意义?此刻,她该说些什么来安慰这个深爱妻子却失去妻子的男子?想了很久,却仍旧听风吹花,沉默至厮。

“我今日便要离开了。”他说:“既然我妻子都可以在失忆后找到归宿,我相信清……信你也可以。”

看着他起身,看着他转身,看着他迈步,再看着他离自己愈来愈远。桌台上的茶盏早已凉透,说话期间谁也不曾饮过一小口。漫天飞舞的梨花,缱绻掠过屋顶,似乎随风相伴天涯。胡乱飞扬的青丝在眼前徘徊难测,直到那人的身影让花风送去,楚清清依旧望着消失处,久久的留连,回不过神。心——好难过。

穆之彦与杨姓公子擦肩而过,他注意到楚清清虽是看来同一个方向,她的眼中却没有他半分影子。相互施了一礼,颌首示意时,他清楚的看到杨姓公子腰间系佩着一物,正随着他转身时的衣摆隐没。

震呆后移步,靠近那梨树下思绪飘散的女子,摒着呼吸问:“他跟你说了些什么?”这是这么多次相见,惟一一次疑问。

抬眸望着来晚的穆之彦,楚清清难掩伤色,却仍旧笑道:“他给我讲了一个很凄凉的故事,可是,那故事很美很美。”

“他今日就要走了。”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不想错过她的任何表情。他知道他贪心了,这样不应该,可是就若他的痛一样,他抗拒不了。

楚清清觉得今日的穆之彦有些奇怪,却又不知异常在那里?只当时对他不了解,或许这很正常。正待要说什么,琼儿小跑着过来,喘息道:“姑娘,喜服改好了,走,咱们快去试试,不行就再改。”

楚清清就这样让琼儿拖走了。穆之彦没有若平日一般坐下来修剪花木,而是落坐在石凳上,脑海里回想着杨姓公子所佩带的随身之物,沮颓恼火的心绪让他的病再一次发作……。

傍晚的时候,楚清清回到自己的居住处。想不到她与琼儿才离开不久,穆之彦的瘫症便发作,若不是上次事情让穆夫人有了顾忌,让人时常去花园那里看看,此次后果真是非同小可。

来府中恭贺的亲戚围了一卧室,个个神色皆担忧不已,显然很在意穆之彦的病情如何,还有人在问穆夫人婚期是否要更改。穆夫人说等孩子醒来后再说。

楚清清匆匆赶过去时,大夫已经在为穆之彦诊治了。当她出现在卧室里时,众人自然而然的为她让开了一条路。穆夫人更是告诉她,以后若是二公子的病发作需要注意些什么,俨然她已经将楚清清视作穆之彦屋子里的了。只是有些亲戚见到这样情况,不免有些同情这未来穆家二少奶奶的命运,多半是得守寡罢。

“琼儿,今早你说由此去皇城得三、四个时辰,是吗?”倚在窗边,望着天际深沉的颜色,楚清清不经意间问着,出口后方想为何要问。

琼儿正布着晚饭,看了一眼倚在窗棂处的女子,又垂眸摆弄起来,“是啊,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楚清清垂眸看着掌中的碧玦,用近不可闻的声音说:“没什么。”如果说先前是心静,那么此刻,竟是一种空落落。

穆之彦醒来了,穆夫人问他身子可顶得住?婚期可要改?穆之彦摇头。于是——穆府愈来愈热闹了,参加喜宴的宾客几近将客房住满。当楚清清安静时,琼儿总在她耳边似雀鸟般叫喳个不停。偶尔散步走出庭院,总有听说璠阳的情势如何紧骤,又如何松驰。

有一次,楚清清听说太子似乎被软禁在东宫了。那时步履微顿,不懂自己怎么上心国家大事,便不再注意,携裙迈步移去。

新娘喜服就挂在衣屏后,绣工上乘,可见穆府对这门婚事的注重。除了对着那块碧玦发呆,这些日子楚清清就数对着那新娘喜服发呆的次数多了。明明那喜欢就在眼前,偶尔产生错觉,竟似天涯般遥不可及。

今日乃三月初七,离大喜之日还有一日。过了三月初八,她的人生就得改写意义,不过罢了,对于失去记忆的自己,人生改与不改,有什么无谓呢?

“二少爷这两天天天呆在屋子里,连门都不出。”琼儿抱着新洗好的衣裳边走向边柜边说:“下人们都暗中笑话二少爷是在养精蓄锐,等到大喜那日不失礼于人呢。”

自从那日在梨花树下听完杨姓公子的故事,楚清清便不再去那里闲坐了。仿佛那日飘落的花雨,每一些每一许依旧带着伤感的别离,那个故事深深的感染了她的心绪,忆之难过,念之难过。

姑娘没理她。琼儿已习惯被她冷落,有时甚至觉得,穆府再布置得如何喜庆,来的宾客再多再热闹,也让眼前之人无法提起任何兴趣。那怕是作为新娘子该有的羞涩与窘迫,可在姑娘身上却不曾有半分影子。就若这场婚事——与她无干。

“姑娘,你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下午了,要不要出去走走,不然咱们去找表小姐表公子她们玩罢。”琼儿勉强笑着曲身建议。

楚清清叹息着摇首,“我哪儿也不想去,琼儿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姑娘静得还少吗?琼儿心想,“那好吧,那奴婢去厨房看看,晚上给小姐做什么好吃的。”

自顾自的说着转身离开,楚清清将淡淡的眸色投向窗外,正值夕阳西落,彩霞光芒万千,入眼的屋檐轮廓,沿伸了一条很深很长的影线。

琼儿刚打开帘子,一小丫头猛然撞了进来,险些将琼儿撞倒。彼此相扶起,琼儿嗔怒道:“燕儿,你急什么,火烧眉毛啦?”

燕儿看了一眼楚清清,又看着琼儿说:“琼儿姐姐,老夫人吩咐我来叫碧玦前去花厅。”

穆夫人唤她?楚清清的视线落在燕儿身上,听着琼儿说:“夫人请姑娘前去花厅你也不必那么着急吧,知道是什么事情么?”

燕儿眼神闪躲的摇了摇头,“燕儿不知道要怎么说,请姑娘快随奴婢前去,一去便知了。”

这其中有问题,楚清清肯定自己的猜测。可燕儿既是不愿说,她也废事去想,等到了花厅便知了。吩咐琼儿为她换了件衣裳。出门时,在门口微伫,抬眸看了一眼天边火红的云彩,似血般残忍,却美得耀眼。

此时的花厅里,主位上坐着捻动佛珠的穆夫人,身边一侍婢垂手侍立;左下方坐着穆之文,挨着他的是林芷芬。右下方是穆之彦,此时,他与众人一起,看着站在花厅中那一脸憔悴且泪痕满布的女子。

她的发丝有些绫乱,衣衫也有些错位,一双绣花鞋沾满的尘土,很显然她来得有多匆忙与仓促。她说她叫筱筱,是来找她家小姐的,问她家小姐是谁叫什么名字?她却只说她就是穆府即可与二少爷成婚的失忆女子,再问她什么,她除了流泪之外,再不多言语一声。

“你是怎么知道穆府里的失忆女子是你家小姐的?你又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穆夫人显然并不放弃需要释惑的心,再一次重复着穆之文问过三遍的问题,只不过她还是头一次开口罢了。

筱筱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抬眸看了一眼主位上那位看似严肃的老夫人,怯弱的低下头去。

“我看你腿脚不便,能找到这里来实属不已。”穆夫人不曾停下捻转佛珠的手,徒然叹息道:“老身不想相信你的话,可老身府上的确有位失忆的姑娘要嫁进穆府。老身已让人去将碧玦姑娘找来,若她真是你家小姐,老身不阻止你们相认,若不是,你就在府里歇息一晚,明日再离开吧。”

她是个好人,筱筱感激的看了过去。此时,门口响起了脚步声。“夫人,碧玦姑娘来了。”

筱筱闻言,忐忑的转身,再见来者的身影时,摒住的呼吸终于松驰下来,随即泪水重新在脸颊上蔓延,她笑,她哭,是欣喜,亦是难过,她的小姐,为什么要受这么多的苦?

“夫人,你叫我么?”穆府的主子全在这儿了,说明事情大件。楚清清盈了一礼,轻问。

穆夫人没说话,只是将眼睛看到一旁。楚清清会意,也随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这入眼的清秀女子,怎么哭得如此伤心?再盯着她看时,发觉自己忍不住蹙起了眉,她为何要用那般复杂的眼神盯着自己看?楚清清跄踉退后一步,这双泪眼,叮咚一声,在脑海里炸开……。

“小姐,小姐,小姐……。”筱筱移步向前,她的腿步一深一浅。

这一声呼唤,叫得楚清清体内的某个地方,似要撕裂般疼痛。她怔怔的站着,一动不动的睁大眼帘看着越来越近,跪倒在她跟前的人。

筱筱抱住楚清清,似要将这些日子所受的一切委屈都痛喊出来,“小姐,奴婢是筱筱呀,你怎么可以不记得奴婢了。”

头好痛,耳边响起轰隆的声音,那是什么?是轩车奔跑的声音。身体向一旁倾去,让穆之彦手快的揽进怀里,他怒视着那哭泣不止的女子,“你住口,不准再说了,不准你刺击她。”

由来没见过穆之彦动怒,此时都将众人吓了一跳。穆夫人赶紧上前安慰,“彦儿,你别激动,别忘了,你还有病在身,大夫说过让你别激动呀。”

“娘,把这个人赶出去,快把这个人赶出去。”他好怕,真的好怕,好怕怀里的人恢复记忆,然后绝然而去。

“好好好,娘把她赶出去,你别激动呀。”穆夫人担心儿子,此时已经乱了。

“等等。”楚清清无力的靠着穆之彦,揪着胸口的衣襟,看向筱筱说:“你知道我是谁是吗?”

她怎会不知她是谁,这辈子小姐的波折人生她们是一起经历的。点点头,筱筱泪花的眼睛,“小姐,奴婢是筱筱呀,奴婢是来接您回府的,老爷——老爷他过逝了。”

这一消息,让在场的人都措手不及。楚清清的双腿再也承受不住力量,完全靠穆之彦做着支撑,似本能的问:“你……你说什么?”

“那日小姐将奴婢从轩车上推下去,奴婢就昏倒了,待奴婢找到小姐所驾驶的轩车时,那里只剩下一堆残骇,再也找不到小姐的影子。”筱筱哽咽着,回忆着当日的情形,“奴婢赶紧回去报信,让人四处寻找,可还是找不到小姐,老爷担心小姐的安危,一病不起。半个月天前,老爷喊着小姐的名字病逝,奴婢没有立即将老爷的遗体发丧,仍旧等着派出去寻找的人带回小姐的消息,直到今天中午,罗统领才将小姐的下落告诉奴婢,奴婢才匆匆赶过来。小姐,赶紧回去看看吧,不管你还记不记得老爷,他始终是最疼您最记挂您的父亲呀。”

楚清清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词汇来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只觉得她周围的光明逐渐远去,那拥有着覆盖一切力量的黑暗,瞬间涌入她的世界。耳边,是越来越远的声音,还有穆之彦的声音,好吵,好吵——。

“楚清清,好好活着吧。”

“本王果然是舍不得这个皇宫没有你,楚清清,本王发现遇到你之后,本王居然变得慈悲起来了,导致这一结果的你可是功不可没呀。”

“很高兴醒来第一眼能看到你,瑾,抱紧我,抱紧我。”

“你要好好活着知道吗?那怕有一日失去了我,你也要好好活着。”

“我们一起活着。”

……

“她是你的亲人么?”

“她是我的妻子,是我此生最爱的女子。”

“在她失去记忆时,遇到一位很好的男子,她爱上了他,于是我放她走,让他们喜结连里。”

“我也以为我不是,可我曾经的确让她伤痕累累。我怕了,我怕哪日因为我的没用导致她失去性命。她曾经说过她要过平淡的日子,策马扬鞭,纵游尘世美景,可那是我给不了的,放她走,让另一个男子带给她,她的人生不会有影响,更不会有遗憾。”

……

乱轰轰的世界再睁眼的刹那安静下来。窗外天幕漆黑,宛如她梦里的世界。室中昏黄,烛火在灯罩中滋啦作响。斜眸但见那坐在桌台边拭泪之人,楚清清坐起身。

见床榻上的女子醒了,筱筱欣喜的跛着脚靠近。楚清清蹙紧云眉,直盯着筱筱的腿脚,“你的脚怎么了?”

这声音,是小姐不高兴时的口吻。筱筱紧紧的握着小姐的手,“小姐,你记得我了是不是?你记得奴婢了是不是?”

与筱筱的欢喜神色不同,楚清清则是将质疑的难过尽写脸上,“筱筱,告诉我,你的脚怎么了?”突然想到什么,掌着她的双肩,楚清清掩饰不住自责,“是我对不对?是我那天把你推下车时撞伤的对不对?”

“小姐。”抱着楚清清,筱筱安慰着她,“没事的,奴婢已经不疼了,与丢了性命相比,跛了一只脚那是奴婢赚了。”

“对不起,对不起。”楚清清不停的道着歉,仍然无法释去内心的愧疚一点点。

“奴婢不怪您,真的不怪。”拉开两人的距离,筱筱伸去手轻拭着小姐的眼角。

楚清清突然眼帘一抬,“太子呢?我听说太子被软禁了?是皇后软禁他的是吗?”

小姐的语速很快很急,只是她在这儿担心根本就于是无补,“送亲的队伍在离璠阳边境最近的边凉城遇袭,翡渊的使臣全部都死了,惜宁公主也失了踪。太子殿下护送不力,引起了两国兵戎相见,朝中大臣纷纷上奏罢黜太子殿下储君身份,拒皇后娘娘说此事一发,皇上气得龙颜震怒,后因龙体欠安一直昏迷不醒,诸事便由皇后娘娘作主。可失踪的太子突然还朝,皇后娘娘就要在正大光明殿罢黜太子殿下储君的身份,结果慕亲王爷启奏说太子殿下是去寻找惜宁公主的下落,这才迟了还朝的时间。惜宁公主真的回到了宫里,可是她早已吓得神智不清,据宫里谣传问她什么她都说不清楚。慕亲王爷说太子的确护亲不利,但寻回惜宁公主亦有功,罢黜储君之位非同小可,且待查明一切事情真相后再做决断。于是,皇后娘娘就将太子殿下软禁在了东宫思过,再未查明真相前,免去太子殿下一切储君之责与权,改由云王殿下接替。”

楚清清闻言,瘫靠在榻头皱眉紧思。如此一来,濮阳瑾就是一个被架空的太子,他没有权力没有责任,这和一个傀儡有何分别?不过濮阳慕华既是有办法保住濮阳瑾的身份,那他们应该还有别的什么计划才对,毕竟濮阳瑾绝不会甘于如今这样的状态。更重要的,是那一百万两紫金落入谁人的手里了?

“你可有听说翡渊送来璠阳的聘金如何了?”

“小姐是说那一百万两紫金么?”筱筱轻问,见小姐颌首,她说:“奴婢听说像是被人劫了,如今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么?楚清清记得那日穆之文说过,与翡渊的战争已开战,且派了萧林前去应战。“目下翡渊与璠阳的战事如何了?”

筱筱摇了摇头,垂下眼去,哭声又起,“奴婢回到东宫时,被茗妃娘娘赶出来了,她说奴婢是个残废,宫里用不着这样残缺的人。回到楚府后,一直照顾着老爷,直到不久前老爷去逝。”

楚清清难过的拥着筱筱,“别伤心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咱们这就走。”

“嗯。”筱筱说:“奴婢让轩车一定停在穆府外,小姐,咱们快回去吧,老爷还在府里等着咱们回去呢。”

她的确没什么好收拾的,身上穿的用的,吃的住的都是穆府的。想到这里,楚清清迈过门槛时顿了一下,她该去向穆夫人道别,她欠她的恩,将来有机会再报。至于穆之彦,只能跟他说声对不起了。

“姑娘。”才和筱筱穿过月牙门,看见琼儿迎面走来,“二少爷醒了,夫人让您过去见见。”

“醒了?”楚清清面露疑惑的看过去,“二少爷又发病了么?”

琼儿点点头,“是大夫看过姑娘以后的事情,这位姑娘没向您说起过么?”边说边看向筱筱。

筱筱的眼里只有她,那有穆府的二少爷?“走吧,去看看。”

“小姐,奴婢去将轩车让人驶至门口,小姐,你要快点儿出来呀。”筱筱说。

琼儿惊讶的看着小跑离去的筱筱,她在说什么?难道姑娘要离开穆府?若是她离开了,那二少爷怎么办?回过神来,跟上姑娘前去二少爷起居室的步履。

廊檐下的灯笼,将夜照得了青白色,犹犹豫豫般随着夜风轻轻摇摆。

楚清清迈上穆之彦屋外的石阶,冷眼看着那两扇敝开的雕花木门中贴着的喜字,歉然的垂眸叹息,跨过门槛来到内室。

早前花厅那些人又都在一起,楚清清想着若是皇家也能如此和睦,是不是她和濮阳瑾就不必受这些坎坷与波折?呵呵,又兀自摇首,嘲笑自己异想天开,不切实际也得有个限度。

“穆夫人。”

楚清清盈身轻唤,穆夫人闻声站了起来。她本是坐在榻沿上的,这一起身让开一步,似乎是示意楚清清坐到榻沿上去,照顾靠在榻头脑穆之彦。

她的一声‘穆夫人’唤得充满疏离,不再迷茫,沉稳中透着肯定。穆夫人手中的佛珠不再捻动,而楚清清亦没过去坐在榻沿上,只是走近了两步罢了。穆夫人说:“我现在该如何称呼你呢?”

一进来就与穆之彦相望,他眼中的平静似乎不再,有了动荡。世间没有绝对笨的人,只要一点儿苗头,谁都能猜出个所以然来。将目光移向穆夫人,于她的救命之恩甚是感激,因为她真的想活着,“我姓楚。”

“楚姑娘。”穆夫人轻念。

而楚清清迫切的想离开,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更想早些见到那个笨蛋。所以,她不绕弯子,直言:“穆夫人,于您的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今日家人寻来,家中之事且待,小女子这厢便要告辞了。”

穆夫人点点头,随即微微的笑道,“你回家尽孝道无可厚非,且彦儿的身体也不是很好,我看你们的婚事就往后再拖拖罢。”她听出楚清清一去不回的意思了,可是她想给儿子一个希望。

“对不起,穆夫人,我不能与二少爷成亲。”楚清清知道不应该,可还是直言以对。

“为什么?”林芷芬靠前一步,说:“楚姑娘,你回家尽孝是应该的,只要令尊的丧期一过,你与二弟的婚事依然可以进行。”

“大少奶奶,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这不是婚事可不可以持续的问题,而是因为——我已经成过亲了。”楚清清坦然的说着,手不由自主的握着腰间的悬挂的碧玦。

所有人都讶然的张大了口,却发不出声,明白作声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穆之彦长长一声苦笑,果然对他来说她是奢侈,自己更是笑话。“是那位姓杨的公子罢。”

“你……。”楚清清半敛了眉表示疑惑,他不应该会知道的。

穆之彦垂眸说:“他离开的那日,我见到他的腰间佩带着与你常细看的碧玦,如果你们不认识,你不曾送于他,他还拥有和你相同之物,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了。”他一早就发现了不是吗?还自欺欺人的骗自己这么久,梦真的会粹,且在他还不曾清醒时。

“是他。”楚清清含笑承认,也许她此时表露的温柔笑意,对穆之彦来说很残忍。可她知道从今以后再谈到濮阳瑾时,她都会这样毫不犹豫的展露她的心意。

26.倾世皇妃 你就是个大傻瓜  第1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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